8.汽车站前的柳树
滨海西城汽车站大转盘的西南方向,这两年起了几座高楼。据说,为了建筑新的高楼,开发者与他的邻居---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邻居也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富人,很讲究建筑风水。他不太同意在西面盖高大的建筑,他认为,高大建筑会压住他们公司办公楼的风水。
但终于也没能阻止新建筑的崛起。不久,高楼就落成了。高楼顶上,挂了巨大的字幅:滨海大学生创业孵化中心。到了夜晚,这些字闪闪发光,照耀着大洼西部的大片农田。近些年,这座钢筋水泥筑成的孵化中心里的人才、项目转化成功率没人知道,但是有一点看得很清楚,由于房地产的景气指数在上升,在孵化中心的南面,孪生子一样的一排排的楼房,确是整齐有序地诞生了不少。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这个小镇生活过的人们,大都还会记得,在这些高楼所在的位置不远,曾经长着两棵瘦弱的柳树,一棵在老汽车前面三角形地带的土路旁,一棵就在孵化中心大楼基础的地方。在当年的大洼地区,大家看得多的植物,多是一团一簇的灌木丛荆条。树木,是稀有的生物。因为土地很咸,树木长了几年之后,遇到了咸水,根深不下去,慢慢地便死掉了。有笑话说,迷了路的知了,因为找不到落脚的树木,累死了。这两棵树看上去十分弱小,但却有了些年岁。两棵柳树与本地的柳树村似乎没有什么瓜葛,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它们是生在了刘呈村的地盘上;就像附近的贤村,并非全是圣贤。
大洼开往寿光方向的长途公交线路,一条是往侯镇五台方向,或是绕稻田,或是经上口;另一条则是经过老柳树前的窄狭的公路,向石桥道口方向蜿蜒而去。而从相反方向过来的客人,如果对大家洼熟悉,当他们看到这棵柳树的时候,就知道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
三十多年前,大家洼车站就像一个农村的马车场,坑洼不平的院子,随便停放着的客车,让人觉得失去信心。那些老旧的面包一样的长途客运汽车疲惫地喘息着,他们远道而来,走了半天的路程,不可能当天回返,只能要在这里住上一宿,明天再走。操着外地口音的老司机大多跑过大洼很多趟,他们已经轻车熟路。待最后一个客人下了车,他和卖票的乘务员收拾了车子,拿出茶缸,毛巾,暖壶,锁车停当,然后住进大家洼车站司乘人员的专用房间。他们有时也会在汽车站门口的海鲜市场逛上一逛,与当地的农民砍砍价,花上一些钱,买几斤狗光鱼,几只螃蟹或几尾虾,带回去给家人品尝品尝,不枉白跑一趟北洼。
老柳树的旁边,有一家小的餐馆,可以炒几样小菜,可以提供热热的打卤面条。平时很少见到像样的食客。偶尔,有外地的长途车司机想喝口小酒了,走了二三百步路,从车站踱过来,默默地要了几样小菜,津津有味地眯眼独酌起来。喝得高兴的时候,也同老板娘打听些风土人情。老板娘瘦弱得像门前的柳树,不过看上去还是十分年轻。司机倒问得挺全,附近的村庄叫啥,人口多少,靠啥赚钱,海货的价格咋样,可有好的的闲逛去处,哪里有卖盐的。老板娘耐心一一讲解了。最后说,不远处就是盐场,粗盐多的是,这里没有盐卖。要想弄,你可借辆自行车,带个桶到坨台上挖一些,不会有人管。司机对老板娘的介绍十分满意,邀请老板娘坐他的车到北镇,不要钱,还管饭。老板娘有些羞涩了,答应着说去。
我们这些外地分来的学生,有时,从老家探亲回来晚了,害怕夜晚无边的黑暗和咸涩的长风,有时也会走进这个餐馆,要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犒劳一下自己,虽然吃过之后未免有些心疼,毕竟一天的工资没了。
年7月14日午后,羊口盐场的蓝色大客车从潍坊火车站接回来了八位青岛盐校的应届毕业学生。开车去接我们的司机姓王,沉默寡言;盐场派去车站接我们的是团委的干部覃,也是我们的校友师兄。三十年多年过去了,王师傅的儿子与我在一座楼上共事多年;当年的团委干部覃师兄,已经退休,回了青岛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去了。覃师兄曾经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专程骑了车到盐场工区找我,批评我不该意气用事,明明职称符合条件却拒不参评。他回到机关后,到职改办替我求情,重新要了表格填了,让我不至于错过这趟最早的班车。可惜,直到他退休,我也没有机会给他一些回馈,成为我心中的憾事。
潍坊盐业公司组织部门善良的女科长赶到当天下班之前,把我们介绍到同一座楼的羊口盐场报了到。她说,今天过去可以多发半个月的工资。习惯了从生活委员手中每月领回一沓饭票的一群学生,一听说还没有工作就可以发半个月的工资,一路的疲惫和对路途颠簸的埋怨牢骚也烟消云散了。
我们从学校离开时便已经知道,潍坊籍的八个学生,有六个被分配到了潍坊最大的盐场羊口盐场。盐场有多大,并没有直观的体验。盐场组织部门的接待者也十分热情,对我们说,你们先住到后面的招待所,耐心等一下,分到哪个单位,场里还要研究。我们六个人被安排到了招待所三楼的大房间里,房间里有十几张床。已经有两位别的学校的学生先住了进来。他们告诉我们,已经等了一周,还在等待分配的消息。我们于是知道最大的盐场果然是有些大了。
既然呆在这里也是等,忽然心血来潮想回老家呆几天。跟同学们商量一下,没有反对的;但是如何回去是个问题。当年,交通不便,唯一的途径就是坐长途车回去。一百多公里的外县,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有没有南行的车次,一无所知。本地的同学老于,看我思家心切,对我说,走,去车站看看,我同学在大洼站当站长。我们便一起去碰碰运气。
站长看上去比我们要成熟很多,十分热情地帮着查了所有的车次,直达的,或者能够换乘的都查了。他摊了摊手,遗憾地告诉我们说:青州临朐方向的车直达的就一辆,只能倒车,但这个点了,倒的车也没了。我们略感失落。但也许站长要让久未见面的同学惊喜一下,他突然从座椅上跳起来,说道:走,去侯镇。我们仨个人立即坐上了刚要启动的一辆客车。站长判断说,从青州方向有一辆车四点钟到达侯镇,然后马上回返,我们如果赶上这辆车,你就可以回去了。我喜出望外,第一次体会到了权力或者说资源的力量。我们赶上了这班车。
站长特意跟侯镇的同行和司机打招呼,说有公交人员要搭便车,别让买票。托老于同学站长的照顾,我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到达了百公里外的老家。这位年轻的站长,在海化成立前后,就离开了本地回了寿光,再没有机会见过。
在老家呆了三四天,回到招待所的时候,我的同学们还没有得到分配的消息。但那两个师范毕业的大学生已经走了,去了职工子弟学校。数学系毕业的王老师,成了熟人。他喜欢锻炼,乒乓球打得很好。多年后,他熬成了开发区一所初级中学的校长,联系渐少。几十年过去,他走路的样子倒也没有怎么变。
我们等待分配的日子里,前辈学长听说分来了校友,也约了大家聚一聚。青岛盐校分到盐场的学生很多,在盐场总部机关的就有数位。校友朱大哥学的化工,比我们高一级,在学校的时候就认识。我们很吃惊,那个平时不太喜欢说话,对人却善意的师兄能留在场部工作。上学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有一门课要借上一级的用书,我出手晚,老乡的书都借完了;遇上一面之缘的朱师兄,托他给借借,他果然给我借到了。现在,朱师兄在总部办公室留下来做了文书之类的角色,大家很羡慕他。朱约了他们一级的在省盐科所工作的男女同学,晚上到他办公室大家见面。
他特意买了西瓜招待我们。我记得有两位师姐也到了,都分在省盐科所工作。两位师姐在学校很有名,经常在一些文艺活动说对口相声,引来全校师生的大笑。我们感觉,上一级的学长分配得比我们本届的毕业生要好很多。大家在学校的时候只是见过面,并不很熟悉,现在,忽然分配到同一个地方,却像感觉见了亲人一样亲切。
姓武的大姐很开朗,她竟然可以叫出我的名字,说记得我有一年上台唱歌,唱得很好,可是忘了词,在大家的笑声中跑下了台。是有这样的一回事。记得唱的是一首外国歌,翻译的歌词很绕口,加上紧张,台上出了丑。
我知道,两位师姐后来都在省科所结了婚,生活得都算幸福。可是人生无常。年前后,武大姐拼车返回海化,出了较严重的车祸,她和儿子都在车上;但所幸她们娘俩都伤得最轻。武师姐眼睛受了伤,儿子胳膊骨折了。司机的跟车女友就没有那么幸运,没能抢救过来。武大姐因为受伤影响了很多事情,自己经营良好的企业也不得不放手。她的儿子很争气,手术之后参加公务员面试,录取了。武大姐很高兴。但车祸涉事车辆保险不全,伤的人又多,诉讼结束直到执行完成,总有三四年的时间。武大姐找到我,我介绍了专业律师去处理。当时事情多,照顾得不够,也曾引来了武大姐的一些微辞。前几年,她的儿子结婚的时候,我去了,婚礼办得很是热闹,她们一家人都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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