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安

上世纪80年代初最有名的主持人,是陈铎和李小玢。印象最深的是陈铎的白发和带着磁性的嗓音,以及李小玢的一根大辫子。

最有名的节目,就是陈铎主持的大型电视纪录片——《话说长江》。

而我一直想要“话说”的,是我的家乡——话说文安。

曾经,早年吧,一提起文安,吐槽就扑面而来——

“文安啊,交通太闭塞了。上廊坊,就头晌午一趟车,后巴晌儿一趟车,就没了,太不方便了!看人霸县,上廊坊,10分钟一趟。文安怎么也不修道呢?也不改善交通呢?太影响发展了!文安肯定发展不起来,肯定落后,交通不行啊!”

(现在改了,霸州有高铁,文安有么?)

“你们文安有什么?就有个防洪堤吧!大堤。还有个贴饽饽熬小鱼。上周末我刚吃了,新开的古洼一锅鲜,就咱们小区那儿。炖带鱼,25一锅儿。都是那种小铁锅啊,一个个的,味道还行!怎么你这文安人也不去吃啊?”

“25算够贵了吧,我上周末买的小蚝根儿,肚子都是籽儿,黄澄澄的,才8块钱1斤,我买了二斤,15,我妈炖了一锅”。

“哎呀,你们这文安人都不去吃,这古洼一锅鲜可真是,正宗得了吗------”

“文安人自己在家里吃一锅鲜啊!都会做”

“咱们文安的文人,作家?也就秦天寿吧?写了一个《魂牵文安洼》,太少了!文安就出了一个戴玉强!就拍过一个电视剧《七九河开》,都好多年了。现在都拍微电影,怎么也没人拍拍文安?现在文安人怎么都不写了啊?没有挑头儿的吧?还是咱文安就没有什么可写的啊?真纳闷儿。文安这方面儿还能起来吗?”

曾经,更早年吧,财贸时期,大家对文安人的评价还挺高的。

唐老师:“文安人特别抱团儿,廊坊就文安人最多,没人敢惹文安的,就他们人多啊,心儿还特别齐”。

在宿舍看到了我的相册,我刚拍的2寸照片,唐老师不吝夸赞,“文安人都长得漂亮”。

我88年到财贸学校,我们家91年3月搬到廊坊,但是,这么多年,我感觉我就没离开文安。

因为我妈会把过去的事遍、不知道多少遍地提起,时间、地点、人物、因果,详详细细地复述一遍又一遍。不令遇到什么事,我妈都能联想到那些古老的故事上。

“妈,老说这些事,你心里不难受么?”

我妈愣了一下——“我不难受。不能忘了过去,我忘不了”

“我难受!我恨过去的事——我恨温辛杨!”我脱口而出。

马上后悔了,因为我妈的脸色,从来都没有那么痛苦过。那个痛苦的表情,都让我难受死了。我想找补一下,说说是最近的好多不顺心的事闹的,但我跟每一次一样,一句话都没说。“我恨温辛杨”么?我恨我自己,让我妈这么难受。

这是我这辈子说的最后悔的一句话。

“温辛杨是咱的家啊,别说,你可能已经把家都忘了”。

我,忘了吗?如果忘了,为什么梦里经常见到?如果没忘,我为什么又会说出那样的话?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意提起那些事:

小时候,我一直跟着我妈在东代、西代、大三王儿等孙氏周边地区辗转,我爸爸一个人在温辛杨,自己天天下洼,自己做饭。不会做饭,经常吃半生不熟的饭,我妈心疼我爸爸吃不上饭,就想回“自己村”教学,但温辛杨的大队干部“不要!人们挣工分儿一年挣不了几个钱,她为什么教个学就大把地挣钱?”

后来刘村也不要,我妈没办法,就去了更远的万村。天天早晨晚上政治学习,备课,把我和我弟弟扔在家里。

黑乎乎的深夜,公路北边刘村东面的大树林子哗啦哗啦的,我妈在走;春天道上翻浆,我妈在搽;下涝雨后,大沟的水齐着公路,我妈撸着裤子在趟水,一直趟到水冰冰凉的秋天------

我们村里有个闺女是要来的,每次她亲哥哥来看她,她都哭得撕心裂肺,全村人围得水泄不通地看她。

有一天,大中午的,我们家的院子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和嫂扯着嗓子骂我妈,骂了一个多小时,极尽羞辱,我妈搂着我们就那么听着,因为我爸爸不在家,就任着她欺负到家了,也不敢出去。

那个场景对我的刺激太大了!忘了是为什么了,应该就是个误会,她以为我妈给她传了瞎老婆舌子,但我妈根本就没传,我妈有那工夫儿吗。但是和嫂就是不依不饶,骂得声嘶力竭。

一两年后,和嫂的儿子得了病从天津回来,我妈还拿着鸡蛋去安慰她。半个月后,那孩子没了,我妈经常去她家劝慰她。

一段时间后,和嫂坐在我们家的炕头上,和我妈一块做活儿,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好像什么事都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已经说开了,和嫂很后悔那天的做法。但那个人山人海围着我家院子的中午,我永远也忘不了。10年后相似的场景,在徐郭又出现过一次。

我恨的不是温辛杨,我恨的是那个懦弱傻笨的自己,两次都保护不了自己含辛茹苦的妈妈。我奶奶可以当着我的面说我妈不好,当我是“人畜无害”,而我无动于衷。从来没想过,我长大了,我可以为了我妈站出来,在前面挡住刀枪剑戟的围攻,让我妈也感到有一丝的欣慰。

后悔,后来的每一次,我也都没有保护我妈那个意识。

我妈刚来廊坊那几年,天天嘴上挂着“咱那儿就不那样儿,咱们那儿,咱们家,咱们老家,就------”

我老公强硬地“你都离了那儿了,怎么还天天‘咱们家’?什么‘咱家那儿’?文安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傻缺啊,有什么关系?有一辈子割舍不了的关系。你冷,还不允许别人热?

当我没过脑子愤愤说出“我恨温辛杨”的那一刻,我妈也不多恨我呢,恨我没良心,恨我心太冷,心太硬,没人心,没热乎气儿,狠心贼。肯定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闺女?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怎么变成了这样?“你自个儿都不疼自个儿,谁还会疼你?”我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会爱家乡?我希望我的心结上一层坚硬的外壳,从此不再受到伤害。像我妈心那么热乎儿,天天心里想着老家,老家还记得咱们吗?用记得吗?

从那以后,对于我妈第无数遍说起过去的事,我多了几分理解,不再那么抵触了。坚硬的心也慢慢变得柔软。

有时候就在想,我们文安有什么独特的不同于别的地方的特色?我的第一故乡温辛杨和第二故乡姚么有什么不同?

文安最有特色的地方,一个是地势,一个是口音、独有方言,另一个是物产。

地势特别低洼,所以才“十年九涝”。是因为地势低洼,还是因为雨大?恐怕是因为都赶一块儿了,文安洼就没旱过,没缺过鱼虾。“在大水漫天的瓜地里捞打瓜”的悲情场面,被语言风趣的大叔演绎得趣味盎然,听的人都在笑。

口音非常有特点,二声的字都走四声,尤其是姓。比如王平,念“忘平”;

“杨玉环”,念“样玉环”。又土又倔,但是往普通话上靠,难度特别大,索性就不靠了。

像围河那边,很多四声的字都念三声。比如,“二十”,“二”念三声,“而十”;

“吃饭”,“饭”念三声,“吃反”。

文安方言更是独树一帜,如果来一篇纯文安话的文章,估计很多外地人看完都如坠云里雾里。

“奶奶抱着小孙子在看图说话,指着青蛙说:这是哈马;指着蜻蜓说:这是麻愣;指着麻雀说:这是老大驾;指着啄木鸟说:这是奔达木子;指着蚂蚁说:这是米样;指着壁虎说:这是蛇末溜子------”还有喜鹊,“喜巧”呢!蚂蚁,我们叫“米养”;壁虎,我们那儿的官称是“撤火溜子”------

文安的物产,更有大洼特点,总让人魂牵梦绕。

地梨儿。天旱没收成时可以打来顶粮食吃——可是文安洼天旱过吗?很少。

我小时候打草打菜,可有成就感了,一打就一大筐。可是打地梨儿,总让我有挫败感,半天打不了一个俩的,背着空筐头儿就回来了,地太硬了。可是还老去,是要培养自己抗挫败抗打击的能力吗?

打瓜。吃西瓜上火,吃打瓜败火。想起打瓜就馋得慌,那软软的黄色的瓜瓤儿,红色的瓜瓤儿,好诱人,跟相对硬点的红色的西瓜瓤不一样,味儿也不一样。都说打瓜吃多了没事儿,就是多跑几趟厕所呗。

苇海。“苇海风荷古洼梦”里的“苇海”,就是我记忆里的黄甫。大片的苇子,浩浩荡荡,一望无际,一片绿色的海洋,有着震人心魄的美和壮观。

暴雨来了,豆大的雨点打在苇子上,要把人“呱嗒死”的节奏啊,真正成了“苇海”,变得特别可怕。

风荷。是记忆里东关外荷塘里的大粉荷花。我们小时候荷花不多,没有大面积的。现在文安有地方建了百里荷塘,是在哪儿啊?界围那边?淑贤给我发了照片,荷叶比旁边的道儿都高一米来的。荷花在风里摆动,这才是家乡应有的“鱼米之乡”的模样啊。

还有,家乡的人。上周六北京大舅家的二表哥来看我爸爸,念叨了半天,特别感谢老家的老叔,就是我最小的哲周舅。我大舅、大妗子、三舅、三妗子下葬的时候,都是我这个小舅给捡的、摆的骨灰。那么大年纪了,主动跳到坟坑里,每次都是他。所以表哥每次回孙氏,都去看小舅。家乡人就是用这种最朴素的感情和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爱和责任。

是家乡的人,使我们美丽的家乡,更有了温度,有了生命力。

温辛杨和姚么的区别就是,在温辛杨,水果里只见过菜瓜和小毛桃儿,一年能“看见”一回黑色花纹的甜瓜,仅限“看见”;在姚么,我们也算一家,去大队分“小西东”,就是巨甜的小西瓜。让我在瓜地里自取,能驮多少就拿多少。还有打瓜,我礼拜天返校还能带回学校给同学们吃。

在姚么要比在温辛杨幸福多了,但就是没有“家乡”的感觉。脑子里已经默认设置好“温辛杨、俺们村”这个初始选项了。

10年,没怎么回过文安了。

每次有人回去,回来都说,“你不知道吧,县医院早就搬到北关了”;“你不知道吧,文安变化可大了,大变样儿了,到处都是楼了”,“你不知道吧------”

我确实不知道,真正的家乡,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家乡了。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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