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被谁感动

文//陈海宾

“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地无三尺平，年年灾情多。”且不说是谁总结了大洼的生存环境，因为留下这句话的人没有留下名子。在大洼的历史里，世世代代就生存在石头的世界，在山石中开挖着刮大风遗忘在石缝中的土地，耕种着盼天下雨的希望。历史，是那么的长；石头，是那么的多；大山，是那么的亘古；土地，是那么的珍贵。被世代磨练的大洼人，早已刻骨在心，把家乡环境在不自觉中总结成谚语。

在石头世界中，无论用石头磊成堰，修成平地，还是砌成墙，盖了房子，大洼人从没想过石头有多少功绩。太多了，修地时狠不得把石头砸成粉垫在堰根，可以节省珍贵的土。盖房时，狠不得把每块石头敲成六面齐，可以省了糊缝的泥。

张书生从小，就和乡亲们一样，对周围冷漠的石头有着冷漠的态度，走路时遇见石块，会一脚踢出，有多远就让它滚多远。

年秋，怀揣着放眼世界梦想的张书生被选举为大洼村党支部书记。无论他的心有多大，曾经为冲出大山付出多少努力，此刻，责任都无情地横在他的面前，让他深刻地思索，大洼该如何发展？

在岁月的磨练下，村里的老石匠凭借自己的辛苦，也能把起出的料石，打磨成石碑，石臼。但那种消蚀日月的辛苦，却只能装点一米见方，一户精致。前院的二大爷用整整一个冬闲季节，锻出一套五层大门台阶，卖给山外的某老板，回来时买了一台电视，可谓是蘸汗和泥，付出的辛苦与看电视时的兴奋差距太远。

张书生的心里，现在装得是全体大洼的村民。他想改造大洼，提升大洼，让所有的大洼人走出大洼时，有强烈的存在感，优越感。可是，在这个被大山阻隔的山村，自己的双手能推开几重山岭？一重山岭一重难，苦重山石路难开。他爬上高高的孔子峰，捡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脚下的山岭，大石块溅开，破碎成了更多的小石块……

14年10月8日，更乐镇党委书记张志明上任后，第一次来大洼视察工作，这是新的镇书记与新的村书记的第一次临场工作交流。张书生很难为情地把张志明领进村里。此刻的张书生有点难为情，感觉曾经的小村街道他第一次感觉是这么长。他多么希望尽快走进了大队，或自己家的院落，来结束这段石头街的行走。可志明书记却停在街道中心，对着用荒石砌成的立交桥前端祥，用审视的目光透视着什么？再回头，用目光扶摸着周围石块盖成的楼房，沿山势砌成的石阶，推米面的石磨、石碾……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平时严厉的目光里，也流露出惊喜的温度。

书生，想不到你们村里的石头文化这么丰厚，如果加以开发，这里将会是石头文化的园区。

开发！？这穷山缺水，路小坡陡的山村，住宿无旅馆，吃饭无饭店，谁肯来刷尴尬感？游客要去的地方，应该是爽心悦目，吃得有味，住得休闲，玩者尽兴，需要多少配套相目，这些相目又需要多少资金？张书生太了解自己的村子有多少家底，所以再不敢继续往下想。

子明书记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张书生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要让这些沉睡了几千年的石头建筑焕发新的生机。要让山外的人走进来，看得到。要让这座石头过街天桥，石屋石届的原始形象走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得到。还要让所有看到的人能领略中国石器文化的延伸时，都如我现在的惊喜，要让这里所有的景观在现代科技手段帮衬下焕发新的生机。要请最有影响的摄影家来记录这片最美的形象，要让他们的摄影作品在国际大赛中获奖，把大洼推向世界……在张志明的眼光里，构画好的蓝图分明已经实现。

困难会有的，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共同克服，就一定能够成功。你具体负责现场的整治工作，我在镇里负责协调帮你解决困难。多了一时还真不好凑，但我尽量先给你们准备一百万资金，咱们先把进村的路修一下，可以方便让山外的人进来……

要想富，先修路。这条高质量的进村路掀开了开发大洼的篇章，同时也提醒了张书生的思路，端正了工作的努力方向。有了路，大洼就推开了通往外界的大门；推开了大门，就会迎接各界来宾；有了来宾，就会有更多的需求......张书生的大脑开始了一个新大洼的构思。他高兴地握住张志明的手，张书记，如果您早来几年，我还有必要去山外捞世界？！

另外，志明书记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大洼是石头村，典型的特点就是石头，所以，所有的建设和修缮要突出石头的特点。本着依旧修旧，突出古村风貌；修街整线，敷设上下水系；增加亮化，利用现代手段增加游人视觉效果，体验时代穿越感觉。你有信心吗？

此刻，书生想起爷爷在开荒的时候，磨烂了锄头把的时候，只能到山上去寻石缝中长出的椿树，找到合适粗细的砍下来做锄把。爷爷形象地说咱们大洼的人，都是天生的“烂柯人”。磨烂了旧把换新柄把，用断了斧柄换新柄，千百年来，磨烂多少锄把，更换了多少斧柄，可大洼人的眼里，依旧是看不尽的石头，翻不过的大山。爷爷的一生，走出大山何其少啊！他老人家曾遇到过多少困难，嗟叹着说，咱们这里就只有石头了，什么时候石头值钱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如今，在张书记的支持下，要修缮，开发这个封闭的山村，构蓝图，供资金，协调各界帮助，希望把塑造大洼的石头变成一个个历史的符号，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信心百倍地回答，放心，我一定带领全村乡亲，给您，给外来参观的客人一个满意的回答。

年初冬张书生带领全体村民开始了家乡的建设。到年入夏时，。新农村面貌已具雏形。大家都在坚持着，用最后的努力书写自己的希望。

就在大家都满怀信心地欣赏自己的辛勤成果，并且对明天的美好热切地展望的时候，在年的7月，迎来了罕见的连续暴雨，与19日爆发了特大山洪，把这几年了所有的辛勤，所有的建设，无论是年开春，张书生带领全村劳力，把进村的路硬生生从通往大洼的石坡上拓宽6米。还是村里的街道统一按照城市广场的标准铺上规整的石板。亦或村后通往孔子峰的多米山路修成石阶路。和专门为旅游景区修筑的景观循环水系和生活排污水管，循环蓄水池等建设......统统冲毁。

辛辛苦苦几年，勤勤恳恳建设，多少血汗，多少资金，就这样毁于一旦。村里有人开始失望，认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石头窝里，命该对石头嗟叹，对山岭屈服，进而产生消极思想，甚至变本加厉，给领导找麻烦。

困难，是考验我们工作能力的试金石。张志明书记在镇党委会议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号召，希望所有党员干部站出来，捐款，带头，把洪水冲走的重新建设起来，把这次洪水造成损失的具体原因找出来，下一步工作要充分地考虑周到。与天斗，其乐无穷！改变大洼的生活环境，众志成城！

张书生当场在会上表示，我捐1.7万。接着其他领导依次向镇党委报告着自己的捐款数目。但捐款仪式接近尾声的时候，张书生的电话响起，他看到是妻子打来的，于是神色凝重地接通了电话，然而他听完妻子的话时却大声说，再说一遍。同时打开了免提，电话里清晰地传出妻子张海兰的声音，听说镇里号召所有人为赈灾捐款，我自己还攒了点体己，总共3万元，我愿意全部捐出！

会场沸腾了，张志明书记一把抓起那部手机，大声说，我代表镇党委，代表所有受灾的群众，代表对改变家乡面貌充满希望的所有乡亲，向你，向书生书记，向你们全家和所有为这次洪灾捐献爱心的人表示感谢！人心齐，泰山移。请相信我们的明天是美好的！

洪水可以冲垮我们的昨天，但它冲不跨我们今天的决心和明天的辉煌。张书生又一次站在街道的高处，开始针对洪水冲毁的情况做着规划。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曾经跟着他积极建设家乡的张矢羽这时却站了出来，上次修路占了我在旧路边修出的一片地，当时我栽的花椒树都挂椒了，因为修路被砍了。这次水冲了，再修路是否给我留出来？

什么，留出来？你跟着修路这么久，不知道在石头上抠出一条路有多难？给你留出来那么一点地，种不下几棵树，你知道大家要在另一边付出多少劳力才能再拓宽那么一溜？矢羽，老天发大水是天灾，你可不能乘人之危啊！哪有捐出的地面，因为水毁了再要回来的道理？张书生义愤填膺。

张矢羽却一副无关痛痒的神态，那我不管。跟着你这么些日子，该吃的苦都吃了，该付出的也都付出了，现在就落个这个样子。谁知道再跟着你，还要走多少弯路，受多少罪？老子不干了！我付出的气力留给昨天了，现在你们想折腾继续折腾。可这地，是老天有意，要你们还给我的。

不行，坚决不行！在冲毁的路基上重新修路，也是天经地义。你有情绪可以冲着我来，但决不能影响集体的建设。

好，好！你说的，我有情绪冲你来。张矢羽指着张书生大吼，老子上访去。

我相信，老天发洪灾改变不了我们战天斗地的决心，你也绝对阻止不了我们建设家乡的信心。你可以去上访，但我们今天，就开工，重新修路。

重新修路，重新建设，其中的滋味只有当事者知道。比如，被困难淘汰下来的张矢羽知道，所以选择了逃避；张书生也知道，选择了征服；张志明更知道，他选择了强有力的支持，选择了战胜的决心。他给张书生写了一副字：大洼有志，洪水毁昨天，淘滤怯懦见真金，二次创业，建造新明天，山村壮美引游人。

张书生没有让志明书记失望，年春节前，在恢复原有的项目后，又建成一座桥，和依山景观栈道。为了让辛苦一年的乡亲们彻底放松一下，大洼村民定九曲，办社火，在张书生的组织下，兴高采烈地享受着二次创业后的幸福。九曲的灯地需要围拢场地，规范游人的行走路线。张书生就把自己家那辆皮卡挡在旁边。这辆皮卡车自从买回来后，就随张书生一直喷跑在家乡的工地上，见证了大洼的建设，它也算是大洼的功臣。这次为了减少围拢的工作量，就把车停在了灯地旁。可是，在元宵节前被人扎坏了所有的轮胎，这与欢庆的节日是多么的不和谐啊。其中有人鸣不平，谁这么不掏良心，忘记了这么多年这辆车是怎么从新车变成旧车的？而张书生知道后却制止了，他不想因为车的损坏影响了大家的欢乐。扪心思索，自己家在去年冬季被盗，到底是谁在给自己过不去？张矢羽？他想到这个名子时心里一惊，然后自己硬生生地咽下一口唾沫。

做为一名村干部，每一个村民都挂在心上，每一个困难户都是一条肠子。张书生不确定这次肇事者与上一次盗窃是否是一个人，也不能完全确定就是张矢羽所为，但张矢羽因为修路占了他开荒种的椒树开始，就给张书生结下了梁子，明里针锋相对，暗里下绊使坏。可张矢羽还是大洼的村民，还是自己的乡亲。张矢羽父母双亡以后，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生活，房子年久失修，雨天漏雨，风天钻风。年前张书生专门为张矢羽的事给张志明书记作了汇报，希望镇里的危房改造给予考虑。可这元宵节没过就出了这个事，张书生摇摇头，唉，基层工作好难啊！

直到孩子开学的时候，张书生也没有去看那辆被扎了轮胎的车。他又推出自己闲置多年的摩托，呼唤孩子带齐学校的生活用品捆在摩托上。当他推出家门准备出发的时候回过头，看到妻子张海兰站在自家的房上，在他回头时似乎正好擦了一下眼睛。此刻的张书生心中一酸。自己与张海兰定亲的时候，母亲已经得了严重的癫痫病，父亲也因为劳苦，一条腿常年疼痛，无法做重活。在那个依靠公分的年月，一家人过着清苦的生活。可张海兰却看中了自己的憨厚老实。她相信和自己共同努力，一定能闯出自己的天地。张书生做干部这些年，她同意把自己努力购买的皮卡无偿献给村集体使用，还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和他们共同创建的事业。她无怨无悔，甚至听说镇党委号召捐款时拿出了自己从姑娘时就积攒的体己。她不知道书生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哪点不好，不知到自己全家怎么就对不起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她不理解，不甘心，同时又坚强地和自己的丈夫站在一起，一起承担所有的苦。她看着久不骑摩托的丈夫准备骑着摩托送孩子时，心里的委屈在驱使着她想嘱咐他几句。可是没有，她默默地爬上房顶，目送着同样有着委屈却从不发生的人。她的感情不由得涌起，却等来了他的回首，所以装作迷了眼赶紧蹲下。

年7月25日，张书生因为长期的劳作，终于被累到，医院，被查出得了糖尿病。医院看望时，他提出由于自己的身体原因，希望辞去大洼村支部书记一职。张志明看着憔悴的张书生，既心疼，又有点不舍。你不做干部可以，但你不做工作不行。我看准的人，无论在编不在编，你永远都是我伸手握住的朋友，令行禁止的先锋。这些年，苦了你了，是你带领全体村民改变了大洼面貌。张书生赶紧说，不，我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大洼千百年来就是个石头山村，祖祖辈辈面对这些石头找不到出路，是您的灵感点燃了大洼的希望，是您的支持造就了大洼的面貌。

此刻的门开了，谁也没想到，进来的是张矢羽，他双手提着礼品走了进来。他对两个书记深情地说，是你们带领大家改变了大洼。我在您们的关怀下，也住进了组织给盖好的新房子。大洼的全体村民，都感激您们这些年来的努力，彻底改变了大洼的落后模样。如果说，是您们感动了大洼前年不动的石头，那么，我就应该是最顽固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