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芦苇
作者∣梅洁朗诵∣琵琶语
编辑丨千纸鹤之声(miaoxudong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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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说清我何以如此挚爱芦苇!
我一直想,我这一生,总会和芦苇不期而遇。在深秋白茫茫的芦苇荡里,和着盛开的芦花留下我的身影,那怕从此我随风而去……我这样如痴如醉地想了许多年,想得有些莫名,有些怪异。我知道这是我生命中的一道信息,但我不知道它的由来。
地处渤海湾里的大洼,千万年里,海水在这里涨了退了,汹涌了平静了,留下了茫茫无垠的盐碱滩,芦苇在盐碱滩、在沼泽泞泥的大洼开始了千万年地生长,寂寥而沉静。八月的芦苇是盐碱地绝妙的幻想,那绿色让人恍入梦境。于是我看到,满目的芦苇一泻千里,它们从地平线的天际处漫过来,是一种没有边际的逶迤。
我知道,地平线之外是渤海。海风吹过来,湿地掀起了芦苇的大涛,这时,我离海还有一段路程,但我已经听到了属于海的呼啸,还有一种属于海的力量,有些雷霆万钧。稍刻,海风过去,八十平方公里涌起了芦苇绿色的涟漪,涟漪抚弄衣裙,仿佛是一种温柔的牵携,这时,我肯定还听到了生命拔节的声音和絮语。大自然成长的声音从芦苇荡里传出来,轻盈的唰唰声,唰唰唰唰……声音在风中荡漾,有一种启示般的感动。
很难想象,很难想象这一片盐碱地里有如此挡不住的生机。
在芦苇荡里,我遇见了华北。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中国人都在忍受饥馑,于是,一群拓荒者走进了大洼,他们在这里建造了一处北方粮仓。拓荒者中走着一个九岁的男孩,他随父母兄妹一起从遥远的川南走来,蜀道迢迢,几千里南方北方,小男孩和父辈一起背负着历史的原罪……
似这芦苇,岁岁枯荣;如这潮汐,月涨月退。四十多年走过,小男孩把失望与希望、困苦与挣脱、爱与孤独交给了大洼,小男孩一生没走出芦苇荡。
此刻,华北和我们一起站在八月的芦苇荡里。
许多年里,中国人到处在填海造田、围湖垦地,原本铺天盖地的芦苇荡,只幸存下五分之一。后来,上游的河流也被截断了,大洼干涸了。
华北说:那年,干涸的大洼闹蝗灾,蝗虫飞来时,天空顿时一片昏黑,邪魔穿过一般。蝗虫几天之内把芦苇连叶带杆全部啃尽,大地顿时寸草不生。飞机开始撒药灭蝗。后来人们看到,无边无际的芦苇地里铺满了蝗虫的尸体!为了消灭彻底,大洼人如祖先那样,开始点火烧蝗。于是,十几万亩的芦苇荡燃起了冲天大火,几天几夜。
蒙昧在接受大罚。
然而眼下,大火劫后的芦苇在依然干涸的大洼又生成了连天的葱郁。这让人想到上苍对苦难的赐予,命运不会就此倒伏。
想象亿万条魔虫“沙沙沙沙”啃咬之后的复生,想象冲天大火焚烧之后丝毫也不怯弱的生长,我倏忽感到,眼前的绿色已不是一种植物,每一棵芦苇都该是一种精神。
深秋再来大洼吧,那时芦苇就开花了,华北说。
是惦记着华北的邀请?是想象着芦苇开花的曼妙?深秋,我再次来到了大洼。原本连天接地的葱绿已变成铺天盖地的金黄,悠远荒古的沉寂—泻千里。大洼从容不迫,深远宁静,有着上帝的容颜。
深秋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着万般的柔韧,阳光从天空瀑布般射下来,芦苇神秘如天:明明是风雨剥蚀,但却气象万千;明明是岁月枯去,但却风情万种;明明是青春不在,但却留—世忧郁的豪情。这时,我能够谛听到来自上苍的话语:与公义和谦卑同行。
这是一个隐喻生命意义的季节,没有什么比这季节里的金色更让人联想到生命的过程和意义。阳光从天空射下来,摩挲着芦苇洁白的花絮,风从西边吹过来,摇曳倾斜的芦花,芦荡顿如镀抹了金箔、银箔,原始的荒芜刹那间流光溢彩,光华似苍穹的—种天乐,神秘而瑰魅。我突然想到梵高,想到阿尔的太阳,和太阳下梵高灿烂、辉煌的向日葵。
我快乐而震撼。这是灵魂安谧自由的天地。
华北说,芦苇就要收割了。人们用芦苇造上好的纸,编织苇帘、苇席、苇制工艺品等等。散发着田野清香的苇帘走进城市时髦的酒店、茶楼、住宅,悬挂在墙壁上的苇帘,白天在浮华的城市质朴,夜晚在女人的灯下,苇帘白色的光芒闪烁,星辰般美丽。
盐碱地里无人关照的芦苇,鞠躬尽瘁了,也灿烂、美丽了最后的时光。
站在风中的芦苇里,我仰望云去云来的蓝天,突然油生一种虔敬。如同虔敬石头、河流、天体、艺术一样,我虔敬风中的芦苇。
作者:梅洁,国家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年大学经济系五年本科毕业,年开始文学创作,现已发表、出版《爱的履历》《生存的悖论》《一只苹果的忧伤》《泪水之花》《飘逝的风景》《苍茫时节》《大江北去》《汉水大移民》《西部的倾诉》、七卷本《梅洁文学作品典藏》等散文、诗歌、中长篇纪实文学31部集,余万字。曾先后获全国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徐迟报告文学奖、孙犁文学奖以及《十月》《黄河文学》《人民日报》等各大报刊奖80余项。
朗诵:琵琶语,(治白癫风医院哪家好皮肤科白癜风杂志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