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屈原大洼里的父亲

大洼里的父亲

今年有几次经过磊石,且不曾下车去看望父亲。透过车窗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父亲的微笑。

我的家乡大洼里,它位于屈原农场的最西北边,在《屈原农场志》的地理分布图上,是地势最底的地方,东与磊石相望,西是一望无垠的湘江。年围垦农场后,大洼里被划为三分场,父亲一直在参加屈原农场的围垦建设,年,为了进一步加强屈原农场的建设,住在营田水产队的父亲带着怀着我哥哥的妈妈迁移到了三分场,在荒凉的大洼里安了家。

大洼里都是泥巴和芦苇糊的屋子,居住着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是担大堤的好劳力。妈妈在芦苇做的房子里,生下了我哥哥。尔后,我和妹妹也相继出生。大洼里有很肥沃的水草,春天蓠蒿疯长,我妈妈说那时成了家里的主食。大洼里很偏僻,交通也不方便,我长到七八岁连苹果也不认得。但一家人其乐融融,现在想起来也感觉到幸福。可惜,妈妈在生妹妹那年得了病,差点离开了我们,且丧失了去田间劳作的能力,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就压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记得年,我们三兄妹正是吃长饭的时候。一家五口就靠父亲那点工分艰难度日。父亲上完工挑着一点点省下的米去磊石对门的新塘、白塘换红薯,红薯丝。父亲出门前都要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打着补钉的蓝色裤子,再加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戴一顶帽子。一根扁担,一担箩筐。妈妈带着我们在家里等啊等,等到晚上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来回一趟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父亲挑着满满一担的茴丝,每次回家都是大汗淋漓,摘下了帽子,脱了旧棉袄放在箩筐上面,压着茴丝,穿一件单褂子,看见我们姐妹迎上去,立刻笑逐颜开了,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

母亲小心的收捡父亲换回家的粮食,给我们做饭。我站在灶前看母亲先把一点点米淘好,再把茴丝洗干净,把上面的须都用刀削掉,母亲说这样端上饭桌就显精致些。第一餐的时候,我们吃一碗还觉香甜,吃了几天都不想吃了。

后来父亲就强制我们每人先吃一碗茴丝再吃白米饭,我和哥哥没办法,不想吃也吃着,我妹妹小就不同了,她哭着闹着不肯吃,要吃白米饭。这还不算,妹妹连伴着茴丝煮熟的饭都不吃,宁愿饿。后来我父亲就宣布不要妹妹吃茴丝了,我羡慕的不得了,心里暗暗想父亲偏心。每天吃饭,我和哥哥先吃一碗茴丝,妹妹吃全白米饭,我父亲母亲吃茴丝,不吃一粒饭。白米饭全给我们兄妹吃。到我父亲临终前住院的时候,和妹妹说起这个,心里就酸酸的,痛痛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了。

不知不觉在我父亲的呵护中成长着,记得秋收完,父亲就不见人影了,问妈妈,妈妈说:“担大堤去了,要两三个月才回呢”。永远记得父亲回家的那个冬日的傍晚,落日的余辉映着家门口的草垛,一个挑着簸萁,背着锄头的人在喊:“霞伢子,佩伢子”我很惊喜,我父亲回来了,欢快的迎上去,紧紧的抱住父亲的腿,生怕他再离开。父亲放下簸萁扁担,弯下腰来,一只手抱住妹妹,另一只手牵着我,我感觉父亲的手好粗糙,但很暖和。走进家门,父亲亲了妹妹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包,是用报纸包着的包包,打开一看,是糖粒子,颜色是很好看的白花色。父亲分给我和妹妹后,说:“留几粒给你哥哥,哥哥还没散学。”我们欢呼着,我们开心的吃着,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甜最甜的糖,那里面透着父亲浓浓的爱。

日子一天一天的在艰苦中滑过,一转眼我们兄妹也长大了,哥哥从小体弱,但书还是读的好,上高中了。那时候一个队培养一个高中生是很不容易的,我上初中,妹妹上小学。家里更加拮据,父亲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年,分田单干了,队上有好多人不同意分。我父亲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他说:“分田到户好,自由自在,只要肯干,饭是有吃的”那年,我们家分了七亩田,五亩甘蔗地,半条牛(和另一户人家)。父亲干劲十足,第一年搞双抢,我和妹妹都帮忙去割稻子,三分场的田都是规范的,每垄一百米长,都是三亩五分一丘。统排统灌。炎热的夏季搞双枪,父亲早上三点多就起床了,趁凉快好做事,家里没有板车,父亲头担把打谷机的滚筒和几块板子挑去放田埂上,再回家,要妈妈搭把手,把打谷机扛肩上。弓着背,一步一步的向田里扛去。我看见父亲吃力的行走在窄窄的田垄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他的身体,到脚跟直流下来。父亲喘着粗气,却还是加快了步子,我们家的稻田在四行,离家里有好几里地。父亲放下肩上的打谷机,拿一条旧毛巾,就着沟里的水洗把脸,抽一根烟。歇了歇,精气神又来了。看着金灿灿的谷子,父亲脸上笑开了花。他说:“还是分单干好,我孟伢子有学费了”。父亲就是这么勤劳朴实。他心里装着家,装着孩子的前程……

父亲勤劳而正直,且乐于助人。我家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七十多岁了,我们喊鸥爹爹,鸥娭毑。他们无儿无女,那时候整个队上都到一口井里挑水,父亲上完工回家,给自己家里挑水,总不忘把鸥爷爷家的水缸挑满。每次鸥娭毑都会对我父亲说:“谢谢!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我死后要保佑你崽女乖乖洛洛的,孟伢子考个好大学”。父亲总是默默无言,一转身,干自己的农活去了。并交代我们要有爱心,帮着照顾鸥娭毑。我传承了父亲的精神,周六周日去帮忙打扫卫生什么的,还被学校评为“做红事标兵”。

随着我们慢慢的长大,哥哥也参加了工作。家里条件改善了不少。之后,我们家从三分场搬到了八分场。我们兄妹都先后成家了。哥哥在镇上买了房子,多次要接父亲去那里住,可父亲一直不同意。他说自己有退休金,种点菜,人舒服些。他把菜种好送我们吃。说是绿色食品,叫“放心菜”。每次送菜到我家里,屋都不进,生怕踩脏了我家的地板。水都不喝一口就走了。有一次下雨的天,我和老公在外面回,正好看见我父亲蹬着三轮车出去卖菜,记得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天还没有亮,雨下的很大,父亲穿着雨衣,艰难的蹬着三轮车,去镇上卖菜。看着父亲的背影,当时我就想起了朱自清写的《父亲的背影》。这个背影一直在我心里封存,到至今。

父亲常常对我说:“霞伢子,我身体好着呢,至少有九十岁,我要看着午(我侄子)结婚,抱重孙,我要看着博(我崽)大学毕业,我将来一定不麻烦你们子女”。我说“爸爸你要活一百岁勒,我要吃你种的菜”父亲笑了,露着缺了牙的嘴,开心的像一个孩子。父亲善良,正直的一生影响着我们,他教我们要“言必行,行必果”到现在我一直坚持着,“诺不轻许,许则为之”因为我父亲告诉我有时一个小小的承诺,却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

父亲说话真算数,不麻烦我们。年11月1日的傍晚,我接到哥哥从浙江打来的电话,说一天没联系上父亲,要我回家去看看。我说:“昨天父亲还送菜来我家了啊,应该没事吧”。但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丢掉手里的事,飞也似的向家里奔去。

我娘家在村子的东头,隔我家里二三里远,我骑摩托车几分钟就到了。我家门紧闭着,不祥的预感再次在我心里闪现,因为正是下午五点钟,这个时候父亲不在园子里,定在家里看电视什么的,我有时回娘家,父亲在园子里家门也开着。我透过窗户,看见家里的灯还亮着,我心里咯噔一下,父亲昨晚上发病了。我的心碎了,我大声呼喊“爸爸,我是霞伢子,你快开门!”,父亲晓得我来了,应着,就“嗯!嗯!”两声。谢天谢地!我的父亲还活着,他只是不能起来给他心爱的女儿开门了,但通过父亲短短的应答,感觉到父亲的惊喜。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脚就踢开了倒栓着的门。我哭了,我的心痛的,我看见凌乱的床上,一个痛苦的老人缩倦着,被子已经湿透了,棉垫絮也露出来,扯的一团糟。我感觉到我父亲要离开我了,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痛苦和恐惧向我袭来。我不顾一切的爬到床上,抱起我虚弱的父亲我哭道:“爸爸,我来迟了,你的不孝女来迟了”我感觉到天要塌了,父亲望着我,眼睛混浊,但我从他虚弱的期待的眼神中能读懂他的意思:“霞伢子,我的崽,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哭着抱着父亲说:“医院”,父亲吃力的点点头,顷刻间眼睛里不再是无助和恐慌,透着慈爱,透着安祥。

硬朗的父亲一下子倒了,躺在洁白的病房里,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诊断为大面积的脑梗塞,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和妹妹不停的呼喊:“爸爸,爸爸”觉再也没有应答了。从此后再也没有听到人喊“霞伢子”了。我们守着父亲,都希望他能好起来。但还是如了父亲的愿,没麻烦我们。年11月8日2点22分,那是个灰色的日子,那是个阴冷的日子,那是个痛彻心扉的日子。我敬爱的父亲带着对妈妈的爱,带着对子女的牵挂,带着对人世间的眷恋,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76岁。父亲啊,你不是要活到九十岁吗?怎么能这么快离开我们呢?

父亲去了,他说要火化,睡磊石。我和哥哥帮他在磊石选了一块地,前面是一口塘,后面是一片竹林,西边是一块突出的石头。西边再不能葬他人了。我晓得父亲喜欢静,也晓得父亲舍不得爷爷(爷爷也睡磊石),更晓得父亲舍不得大洼里那块他曾经流过汗,流过血,流过泪,耕耘过的土地,站在父亲的坟头,屈原美景尽收眼底,无数柳条和洞庭漫舞,春天金黄色的油菜花海里,蝶飞蜂舞,秋天,金黄金黄的稻谷随风起浪……

春去春又回,父亲走了快四年了,但我总感觉到父亲还在,在田野,在山岗,在清晨,在黄昏,在梦里,在那一声声亲昵的呼唤里。无论在哪里,看见“磊石”这个词,我都备感温馨和亲切,因为我的父亲睡在那里,正笑盈盈的看着我成长….

作者简介

王梦霞,湖南汨罗人,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岳阳市文联委员,屈原诗联协会办公室主任。以诗为朋,以心会友。

自诩:寂寞红尘无寂寞,平常心里不平常

编辑丨田震

主编丨周江

监制丨谢运

总监制丨易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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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梦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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