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红楼梦诗词
空调一直开着;四个姐妹喝了酒,都睡浓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半晌。袁桂芬征求大家的意见,说:上午哪儿也不去,午后大家去海水浴场,下午人少,更能玩得痛快。大家都表示赞同。习香野记挂着她的宝贝小雅,骑车回家去探望。应璃瑗还有些宿醉,喝着桂芬给泡的浓咖啡,似乎好受一点儿。她和清芳坐着聊天,桂芬去准备午饭。
这两天,四个人开车漫无目的,随走随停,去了她们想去的地方;有些近的地方,她们就步行着过去。碱厂生活区里的实险小学还有旧时的模样,可她们似乎都不记得那时的事情,谁在哪间教室,都记不得了。香野指着东北角的一段围墙说,那里有一个豁口子,我常图省路直接爬出去回家。她这么一喊,倒提醒了大家。袁桂芬说:那时俺还在村里的小学上学,你们公家人才能在这里念书。应璃瑗说:我爸当年刚转业回来,王校长是他的战友,他经常到我家喝酒!谭清芳没有说什么,她隐约记得,那时父亲已经病重,她只知道好好读书,帮母亲做些家务,童年的时光沉重而阴暗。
老初中的旧址成了住宅小区,早已盖起浩浩荡荡的楼房,学校的影子一丝也无;医院后面的人工湖,破败的程度出乎意料,但她们四个人似乎都有在星期天坐着小船去湖里游玩的记忆。在远离大洼的一电厂旧址,她们找到老水库的废墟。谭清芳说,父亲刚参加工作就在一电厂,记得是为我们姐弟方便去镇上上学,才申请调去热电公司。她说,那些摇摇欲坠的二层家属楼,她还有印象。远远地望过去,一电厂空阔的院子里和一电厂的水库周边,长满一人高的杂草,有一些野狗在中间穿梭;二十年前云烟流过高大的烟囱,晾水塔倒映出美丽彩虹的日子,真的仿佛是天堂里的印象了。
四个人还结伴去了王呈村前的火车站,去了习香野和袁桂芬合伙摘桑葚的余粱村的庄稼地,习香野摸过鱼的老河口。
她们还没去她们当年就读的高中校区,如今的滨海三中。曾经留下太多青春记忆的校园,她们想留在最后去拜访。
她们去找到的这些老地方,斗转星移,早已物是人非;可是却将她们心中的记忆之闸打开了,故人旧事掀起回忆的浪花,久久地不能平息,很多人,很多事,让这些妇人们唏嘘,感叹。
多年不见,应璃瑗她们对习香野的认识还停留在高中时代,以为习依然是那个疯疯颠颠的野丫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成了一个家庭主妇。这次聚会,习香野对家庭生活的打理能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香野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房子不大,可是干净,明亮,整洁。楼道里还是一团糟的样子,可一进她的家,立即让人神清气爽。她和老公的卧室,是小的一间;卧室里的床,夏天都用凉被罩着。墙上是素雅的壁纸,挂着她和老田的一张结婚照;而在靠近客厅的北墙上,放了她们一家三口每年拍的全家福的小的相框。从小雅呱呱坠地开始,每年都有一张同样背景的三人合影;也有几张是她们母子两个人的。照片上都留了年代,摄影地点。所有的照片,一尘不染。
她把主卧让给女儿,因为可以放一架钢琴和书桌。女儿的卧室,床不是很大,床上随意放着一些毛绒绒的玩具。靠近阳台窗户的墙侧上,挂着一个两平方左右的书橱;因为在墙上,几乎不占空间。上面是小雅自己喜欢的图书,她的,以及和一些同学合影的影集。一台钢琴,靠阳台的窗户放着,黑油油地发亮,琴凳上,铺着一块素雅的垫子。靠另一侧床头,是一张小的可以折叠的书桌。一台苹果笔忘本电脑和同样牌子的IPAD,放在一角,但似乎用得不多,上面摞放了几本课外书。书桌上,有一个小的相框,是小雅在海鸥舞蹈学校英姿飒爽的训练照。
习香野家的客厅,干净得你都不好意思随便坐。她们家的杯子,颜色都不一样,还都贴了标签;外人来了,也不会混乱。香野给璃瑗她们临时准备了不同的杯子,消了毒拿出来,也作了标记,每个人用一次就记住了自己杯子的颜色。茶几上,杯子下面,小小的淡花的塑料杯垫,既干净又漂亮。果盘,茶盒,纸巾,都各归其位;似乎茶叶的茶匙,都得放在固定的地方。应璃瑗自己想,我就够挑剔的,想不到比我还强迫症。这还是那个捞鱼的习香野吗?
在香野家吃饭的这两天,大家一起收拾完碗筷,会坐下来喝喝茶。听习香野讲些她的家长里短。
习香野住的小区,是普通的住宅小区。据香野说,是农村的社区房,没有产权证的,可是房子便宜。她说,她在学校里还有一套小房子,又小又旧,出租出去了;换这套房也只是权宜之计。习香野很有信心地说:“我和老田正在攒钱,等小雅大学毕业,我们也快退休了,她在哪里落脚,我们就跟过去,买套离他们近的房子。”
她家老田,是本地人,社区能给房子也是沾了本地户籍的光;大学毕业,一直在海化集团的基层企业,已经是一名高级工程师。人老实木讷,不爱说话,似乎也是影响晋升的因素。可习香野觉得满足。她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我们家老田,有技术,人老实,靠本事吃饭,不偷人不摸人不害人,不跟人抢不跟人争。有机会了多给俩工资,我们不嫌多;没机会多拿,那是命不好,也不去埋怨争夺,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教教孩子做人。再说,不老实本分,削尖了脑袋往上挤的,有几个有好结果的?世道这样,一个人力量有多大?只能随波逐流,不同流合污就行了。我家小雅,随她爸爸,老实听话,学习不错,我觉得知足了。
习香野认真起来,谭清芳她们都不敢相信这是原来的“香爷”。袁桂芬喜欢捉弄她,听这一番道理,也不禁伸出拇指说:“行啊香爷,修炼得不错;看来当老师就是不一样,教体育的,把老庄的道理整得明明白白的了。”
“什么‘庄不庄老不老’的,我从来不装;说到老,谁还不老?老有啥不好?璃瑗不是比前些年更漂亮了?你杨贵妃腚大奶子大,哪个男人不眼馋?人家王朔早说过,老怎么了?谁还没年轻过,可你们老过吗?嘿嘿!”习香野这一通乱七八糟的理论,让大家都笑喷了。
也许是多年来袁桂芬雇保姆照顾家庭,疏于厨艺,相比而言,习香野做的菜是比袁桂芬地道得多。
早晨,香野给老田列出清单,老田只负责去超市照单采购,其他一律不准他参与。习香野说,男人不能进厨房,笨手笨脚不说,暴殄天物,浪费太多东西。
在习香野家的这两天,她照顾到各人的喜好,几乎每顿饭,都上了不同的主菜。她知道璃瑗爱吃鱼,她专门烧了糖醋黄河鲤鱼;谭清芳说想吃虾酱,香野果然还做出来了一个虾酱豆腐;袁桂芬要减肥,香野花好长时间给她做了一个有模有样的芙蓉干贝。香野不怕胖,自己给自己做一个九转大肠。她看璃瑗和清芳都瘦得可怜,又让老田特意去买好的海参,弄了葱烧海参给她俩吃,还说:“你们不是吃不起,要多补补;不像我,猪大肠就养得肥肥的。”
那几天,她还每天都给大家煮绿豆汤喝,怕大家中暑。她说,加拿大外宾和上海的贵宾来我家,中了暑可是外交事件,我和我家老田都搭进去,也挽不回国际影响。这话惹得桂芬不高兴,说,洼里人就不是人了?我要中了暑,就天天赖在你家吃芙蓉干贝,吃海参!
璃瑗说,香野的清炖狗光鱼可以申请专利,我喜欢;清芳也说,西瓜鸡也不错呢。桂芬不服气,说道:“改天去我家,我给你们整个奶汤青条杆,保证比香野做的更好吃!”香野听了,故意装作没听清,说:“谁的奶,你的奶啊?”桂芬扔起一把小折扇过去,香野一躲,正打在刚进门的老田头上。香野合手道:“田工,快来救命啊,你老婆要让人谋杀了!”袁桂芬笑岔了气。
三个人吃过午饭,下午二点多钟,袁桂芬带上给大家准备好的泳衣,捎了一些水和吃的,催促大家准备出发。几个人轻装简从,只带个墨镜手机啥的,清一色短打扮下了楼。楼下,习香野已经开着她家的越野车过来,在树荫下等着她们上车。
通向海边的道路宽阔而平坦;天空很蓝,午后的阳光甚至有些耀眼。习香野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短短的头发,胳膊上的肌肉硬梆梆的,她手扶方向盘,专注地驾驶着。从后面看上去,习香野又成了大家记忆中的那个野小子了。她打开收音机,音乐台正在播放着张惠妹的老歌《记得》,带着杂音的断断续续的歌曲里唱道:
过了太久没人记得
当初那些温柔
我和你手牵手
说要一起走到最后
我们都忘了
这条路走了多久
习香野让车速始终保持在80迈以上,两边的杨树迎面扑来。没有开空调,风声呼啸,有时压过了张惠妹的歌声。随着车子的劲驶,散落的村庄,广袤的盐田,尚未建成的大厦,蓝蓝的海水,都渐渐落在车的后面。大家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张惠妹沙哑而狂野的歌声,习香野开得飞快却让人觉得踏实的一路狂奔,让车上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豪迈的感觉。
道路两侧,隔不多远就会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图画上是一个身材健硕的运动员半弓着身子在海上滑水,浪花在他脚下翻滚;碧波荡漾的水天一色的画面上,用豪迈的字体写着:向北向海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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