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将往事付秋风回忆和田树兰兄的相知相

难将往事付秋风

——回忆和田树兰兄的相知相交

姜梦麟

傍晚,我正在椰树下的小路上散步,手机铃响,接通了弟弟从老家打来的“哥哥,兰儿哥走了!”我心里一惊,赶紧问:“什么时候走的?”“今天下午!”顿时,一股巨大的悲痛涌上我的心头。“兰儿哥”——田树兰,至今仍生活在乡间老家的我的同村挚友,对于他的驾鹤西去,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七八年前他就患上了脑梗塞,就在我来海南的前一天回了一趟老家,在弟弟家里刚吃完午饭,我就去了他家,他正在吃饭,看着他刚喝进嘴里的菜汤一半又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说话含糊不清,已难以与我正常交流。我当时心里就想,“兰儿哥”大半年不见,人这不是已经变傻了吗!瞬间就产生了一种无法言状的伤感心情。当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客居的小楼上后,辗转在深夜的木床上难以入睡,往事并不如烟,和树兰兄交往的情景一幕幕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树兰兄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的年,黄骅中学高中毕业后未能继续入学深造,回乡务农,先后担任了生产小队和生产大队的会计。他今年虚岁七十九,长我七岁,尽管父辈们的关系不错,却因为不在一个年龄段,更因为他住在南院,我住在姜家院,不是一个生产队,住宅相距又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原先和他并没有什么接触,也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在村子里他是一个有文化和朴实本分的人。和树兰兄的交往始于年的深秋时节。

那个年代各个村里都有一个俱乐部,村里爱好娱乐的青壮年们,在大队和团支部的领导下,逢年过节都会给村里的社员们登台表演节目。虽然“四清”运动过后传统的节目不能上演了,就演出《红灯记》《沙家浜》等现代戏剧,但到了年前后,除了国家指定的几个大剧团外,任何剧团都不能排练“样板戏”了,原因据说是小剧团演员素质低下,有损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是破坏了“样板戏”。鉴于此,村里俱乐部的青年们自想办法,准备自编现代戏剧,但村里谁能担此重任呢?他们想到了树兰兄,把他请到了长我五岁的我的叔伯哥哥姜梦先的小土房里,小土房位于村中小坑旁,几个热心参与村里娱乐活动的青年们,经常相聚,筹划编写剧本的事。他们可能知道我在学校里时曾负责编辑过学校里的小报,所以后来把我也叫了去,这样开始了我和树兰兄的相知相交。

鉴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开始并不知道编写什么样内容的剧本能允许演出,大家讨论了多少次,我说:“我有一本《平原游击队》的小人书,是不是能按着里面的内容编写成演出的剧本呢?”大家一致同意,就按着这本小人书编写《平原游击队》。从此每天晚上在生产队里记完工分后,我就到那间小土屋里,在煤油灯下和树兰兄敲词炼句,开始了剧本《平原游击队》的编写。现在想起来,这种行为用“不知天高地厚”形容好呢、还是用“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形容好呢?后来,不论是城市里的大剧团还是农村里的业余剧团,不光允许演出“样板戏”了,还要求大力普及“样板戏”;虽然剧本《平原游击队》编写完后也没排练演出,却使我深层次地了解了树兰兄其人,开始了我们后来数十年的友谊。

树兰兄饱读诗书,那时已近而立之年,却童心未泯,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善于在村头池畔、荒田野洼、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中寻找到美的感受。通过那一段时间的交往,相互发现我们二人的爱好有很多共同点。从童年时的读“小人书”开始,我就养成了热爱读书的习惯,特别是到了中学的那几年,我除读了很少的几本传统的古典小说外,感觉读遍了当年流行的革命历史题材的小说和反映建国后新时期的小说。对于唐宋诗词虽然喜爱,但因为缺少这方面的书籍,读的并不多。当时我有一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古代诗歌选》,虽然是四卷本,时间跨度很长,但诗歌的容量却很少。树兰兄见我也喜欢唐宋诗词,主动给我拿来了他家里这方面的藏书。正是从读他借阅给我的《唐诗一百首》《宋诗一百首》《唐宋词一百首》开始,使我慢慢地走进了诗词这座浩瀚的海洋,了解和记住了中华民族历代产生、出现的诗词名家和他(她)们留下的那些不朽的诗篇。

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我认为喜欢文学或者说喜欢读书写作的人,大都耽于养花种草,迷恋山水田园风光。那时树兰兄家住宅的后面有一块空地,很快在征得村领导的同意后,给他鳏居的伯父在此处盖了两间小房,在篱笆院里种植的不是丝瓜扁豆,而是一些花花草草。这样的小院在当年的村子里是独一无二的,再加上他的伯父“狗剩”大伯和我父亲是生前好友,所以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去处。慢慢地我和树兰兄成了几乎天天见面、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后来我也拥有了一个种满花草的小院,每每应时应季的花朵开放之后,树兰兄都会成为第一个观赏的人。

因为热爱生活,使我们热爱了诗歌;因为热爱了诗歌,又使我们更加热爱生活。夏日的傍晚,一弯新月,挂在西天,大洼锄禾归来,我们迎着清凉的晚风,踏着沾满露水的小草,行走在乡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相互你一句我一句吟诵着“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湿露沾我衣”。因为这种身临其境的体验,所以满身的疲劳一扫而光,心中充满了一种惬意、美好的感受。随着月亮慢慢地挂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圆的日子里,来到村子南边的那个不大的水塘边,我们会停下回家的脚步,来到四周长满绿树和杞柳(粘柳条子)的水塘的浅水里,弯腰用那清凉的池水洗净双脚的泥水和满脸的汗水,然后蹲在临水的杞柳丛下,看着那月光下的池水倒映着树影和月影,随着忽然飘来的一缕微风,看着那一圈一圈的涟漪,轻轻地荡碎那天光一色的水面,顷刻又慢慢地复原。而漏筛月光的杞柳丛感觉更比那唐诗宋词里描述的竹丛更加韵味无穷,充满诗情画意。树兰兄和我说:“这就是咱家乡的风景区啊!”每每这时,劳累了一天,饥肠辘辘的我们尽管应该早点回家吃晚饭,但我们俩都陶醉在故园这夏日池塘边的夜色里,以至于经常受到在家里早已做熟了晚饭的母亲的埋怨。

村北的黄河故道南堤上是一溜菜园,幽深的一座座砖井上架着驴拉的五轮水车,唯独第五生产队的井台旁,那间菜园小屋前长着村里那时唯一的一棵垂柳(村里坑塘边的柳树很多,但不是垂柳),那是管菜园的树兰兄的父亲多年前从别的地方讨来的小树苗栽种的,已经长得又高又大,秋日的晚饭后,我和树兰兄会相约来到井台上的垂杨柳下。初秋的夜晚,繁星点缀在蓝色的天幕上,一倾而泻的月光给田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驻足在那细细长长、婀娜多姿的柳丝下,远望着月光下笼罩着淡烟薄雾中沉睡的村庄,听着耳畔轻吟低唱的绵绵不断的虫声,或偶尔从村中传出来的几声犬吠,这平原上静谧的秋夜,真有一种好像是远离尘俗、身处桃源里的感受。再想起古人吟诵秋夜、秋月的诗句,怎能不让我和树兰兄陶醉在这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意境中?往往直到夜深了才走回村去。

树兰兄不仅喜欢诗,而且喜欢画,是那个年代村里少有的能写会画的人。偌大的一个村子里,每每有结婚娶妻的人家,大多在正房面对院子的土墙壁上,抹上白灰,画上《喜鹊登梅》《鸳鸯戏水》等喜庆或寓意夫妻恩爱的装饰画面,这往往都是他的手笔,给大喜的日子增添了更多的喜庆气氛。手笨的我不会画画,但我爱画,喜欢欣赏画。所以我把刊物上、或书本上、或报纸上的小幅作品,剪贴成了好几本画册。里面既有国画、油画、水粉画,也有木刻版画、年画等等,其中不乏像李可染、钱松喦、关山月、傅抱石、黄幻吾等大师们的印刷作品。在那个文化生活极度单调的年代,我拿给树兰兄翻阅欣赏,他非常喜欢,后来他也学着我的做法,剪贴了这样的两本画册,像孙克纲、田世光和俞致贞这样的名家名作,我就是从他剪贴的画册里了解和记在心中的。不知多少个暮雨潇潇的傍晚、雪花飞扬的冬夜和难得的逢年过节闲暇的日子,我们共同翻看、交流、欣赏着这些小小的画面,思绪会飞得好远好远。虽然每幅作品都题有名称,我们还是往往根据画面的内容,在读过并记在心里的唐诗宋词里思索到一句和画面贴切的诗句,写在它的下面或旁边。这种看似多余和无用的做法,局外人可能是永远无法理解它带给我们的那种无限的乐趣和享受。有时候我们两个也会把这种爱好和乐趣与村中的好友交流。忘不了一个阴云遮住了天上群星的冬夜,在村友家中的煤油灯下,我们相谈甚欢,忽然发现窗纸发白,隔着旧窗户上的那块小小的玻璃往院子里一望,才发现天早已下雪了。数十年过去了,那个冬夜我们踏着地上落满的积雪、边谈边走回家去的情景,至今依然非常清晰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因为留恋乡村的田园生活,说内心话,当年随着公司举家搬迁进黄骅城里去居住,我是不情愿的。自从全家搬进小城后,我把责任田给了弟弟耕种,只在村北的坑塘边、紧临乡友的菜园旁,留了一小块地。虽然我不会开车,好在我们村紧挨着国道,乘坐公交车回家还算方便,所以每到星期日我风雨无阻必定回到老家,春种秋收,除草松土,自得其乐。树兰兄知道我每次回家、返城需要乘坐公交车,来去匆匆,所以经常来到后街,在我家小院的门前等着我。“相逢亦无事,不见常思君”,这是我们俩共同心情的写照。我的几本诗集先后付梓之后,因为水平所限,丑媳妇怕见公婆,担心老家的乡邻们笑话,所以我基本上没有带几本诗集回去,但我都是第一时间会送给他一本,我知道不管我的诗歌写的好弱,他都会为我高兴的。

树兰兄驾鹤西去,几天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每一个人从小受家长的关爱、家风的熏陶,到上学后的读书深造,老师的培养教育,以及社会环境的影响,对一个人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至关重要。但在人生刚刚步入社会的时候,或在以后漫长的人生旅途上,交几个什么样的朋友也不可小觑。正是在我刚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的时候,我和树兰兄成了朋友,他的为人处世之道,特别是他的兴趣爱好,深深地感染了我。使失去父爱的我,在当年毕业还乡不久后,当了不到两年的民办教师又被别人顶替时,没有失落;我更敢大言不惭地说,在学校里门门功课考第一的我,面对着那些学习远不如我的同学们,有的上了大学,有的穿上了军装,有的成了教师,有的当了工人,我同样没有失落,没有悲伤。我夏天顶烈日沐风雨,冬天迎寒风踏冰雪,劳作在荒洼野地里,行走在纵横交错的阡陌上,心里充满了阳光,能做到随遇而安,每天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为在村北的大洼里我会想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村头的坑塘边我会想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在雪后的枣林旁我会想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在清晨下洼的小路上我会想起“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在傍晚收工回家的小路上我会想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甚至在初冬的黎明前,躺在炕上听到打麦场上轧豆秸的碌碡发出的吱呀声,我会想起“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杨万里的《四时田园杂兴》早已把我带入了秋收农家乐的感受里。心中有了诗,人就生活在诗意中,才能够领悟透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诗意的栖居”深深的内涵。我感谢树兰兄,是您的影响使我爱上了诗词,使我淡泊了名利,远离了世俗的需求,眷恋田园,走过了大半生诗意的人生。

岁过古稀又三,家乡的亲人、村中的乡友、童年的伙伴越来越少,千言万语,难诉衷肠。原来想退休后“重返黄土地,再睡老家床。乡友聚夏夜,街头话农桑”的愿望已成泡影。唯愿树兰兄一路走好,天堂里只有快乐,没有烦恼。最后我把十余年前写给树兰兄的一首打油,抄录在这里,作为对树兰兄和那些离我而去的亲人、乡邻、花友和童年伙伴们深深地怀念:“每回故土忆当年,往事历历在眼前。荷锄踏草田间路,戏水赏月柳中潭。同吟诗词雪夜后,共赏书画油灯前。几多梦里归乡后,与兄重聚东篱园。”

年12月30日夜

起草于海南兴隆华侨农场

作者简介

姜梦麟

字兆祥,友称诗农,网名田园风。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黄骅诗词学会副会长。年秋出生于河北省黄骅市旧城镇黄河故道边的大马闸口村一书香门第,耕读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秉承了耕读人家的优良传统。热爱生活,淡泊名利,嗜好花木,喜欢文学,尤重旧体田园诗。钟情于恬淡、优雅、清秀的自然风光。会计师,退职前任黄骅市广信集团副总经理。节假日,工作之余,事稼穑,育花木,习诗文,先后出版诗集《田园的眷恋》《乡土的情结》《诗农闲韵》《乡梦依依》。其中《诗农闲韵》被评选为“河北诗词三十年优秀著作”。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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